再次醒来已经过去好几个春天了，我也终于可以摆脱这块牵制我的石头，以一种我之前完全没有预知过的新形态自由地活动了。
我有些得意忘形了，冲到天空之中云层之上飞速地游荡半天时间走遍了大半的天下，越发接近太阳周遭已然没有了氧气这才想起还是应该回到那个小山顶的简陋神庙与崇拜了我这么多年的村民们道个别才是。
而当我终于回到这块我本应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时，我却一点也认不出这片土地了。
堤坝溃决，村庄已经被淹没在泛滥的河水之下了。零星的没有被河水吞没的房屋也都经历了大火破败不堪。
不知道因何而起的火灾的痕迹沿着山道一直向上蔓延，几乎全毁的密林里焦炭一般的地面上生出的些许嫩芽是这方圆百里为数不多的生命。
没有野兽，没有飞鸟，没有花草，更没有人！
我的内核提醒着我此刻应该表现一些哀伤，但我又不傻，没有观众这悲伤又表现给谁看呢？
人类的命运本就如此！脆弱的生命随时都有可能消失，没什么可叹息的。
只是想到那个女人也许已经不明不白地死去了，我竟然有些不甘心了。
山顶也是一片狼藉，用泥土和青石垒筑起安然了数百年的我曾经的“家”已经坍塌了。
屋顶彻底消失不剩一根稻草，四周的残垣勉强还能看出个轮廓，但也仅剩下个轮廓而已了。
这里也过火了，熏黑的痕迹还残留在青石的缝隙里。到处都是破败的，唯有那块曾经封禁我的石头还和千百年前被开采出来时一样，完全没有变化。
环顾四周，想来也是可笑。当我终于成为了能够实现信徒愿望的“神明”时，那些相信我供奉我的人类却已经全都死去了！
“这样的神明要他作甚！”
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废墟里转眼便淹没进了风声里。
“神明也不是万能的！”
熟悉的平静嗓音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毫无预兆地留下了第一滴眼泪。
这是第一次，我带着麻木的表情，留下了一滴本该只属于人类的眼泪。
我纠察内核寻找着机体故障的线索却怎么也解释不清这突然出现的水滴。
“河神大人自有他的困扰和麻烦，又怎么能够总是麻烦他！”
的的确确是她！
虽然衣衫破烂，虽然衰老虚弱，虽然那张清秀的脸上已经布满了刀疤和火痕，虽然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一丝光彩……
但的的确确是那个我无论如何也赶不走的女人！
“人的命运本该由自己主导，神明偶尔帮助你我一下，感恩就好了，祈求更多不就是贪婪了吗？”
她看不见我，拄着树枝做成的拐杖熟练地走到石头前面，慢慢地跪下。她小心地从被烧掉了小半的竹筐里拿出几个青涩的橘子，像往常一样稳稳地摆放在石阶上，即便看不见但依然没有丝毫的偏差。
“你为什么不逃！”
我在她的记忆里看到了那一晚的情景。她为了呵阻屠戮村庄的邻国士兵靠近这间破庙毫无畏惧地划破了自己的脸，在山火退却了兵甲之后，自己却一个人守着这块破石头结果被烟火熏得失去了双眼最后晕了过去。后来她被赶来救援的队伍救起，送到了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休养，总算捡回一条命。
“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为什么又回来？”
女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摆放好橘子又开始了平日里的念叨。
“还未到橘子上红的季节，只能让河神大人先吃些酸的了。”
“我已时日无多，怕也等不到那个时候，不得已先来了。”
“路程有些远，我又行得慢，若不是得了一个无名的好心人的帮助，怕也回不来。”
“若河神大人有闲暇了，也烦请您照顾一下那个人吧！”
女人郑重地叩首，虔诚地祝祷。
“愿二郎不被恶水吞噬，子孙繁盛，安度此生。”
一群乌鸦掠过，衰败和死亡的气息越发浓烈了起来。
“话说起来也是好笑呢！”
女人用力地撑着树枝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继续说道。
“当我终于能够与你再见一面的时候，这双眼睛却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撇开了树枝摸索着朝我走了过来，我则像块木头一样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胸中不断涌起反复击打内核的热浪。
女人的脚碰上了碎石，站立不稳直直地摔在了我的身上。
我能感受到她的颤抖，不需要阅读她的心也知道她有多么激动和开心。
“我能治好你，让你继续活下去。”
我懒得纠结她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我只想摆脱她，一如之前无数次的尝试，我只想让她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我也会让你忘记我，可以吗？”
眼泪和笑声一同崩溃在我的怀里，我知道她选择了什么，一如这么多年的选择一样。
“不！这样的一生就很好！”
“只是可惜，”女人费力地站直了身子，与我稍稍离开了些距离，“不能看见你的样貌。”
“不知道现在的你与当年在洪水里救起童年的我时是不是一个样子！”
我走近了女人身边，蹲下身子拉起了她的手放到了我的脸上。
“我与你心中的样貌一样！”
女人突然瘫坐在地上，我看见她生命的火苗越发微弱了。她只是在等最后的一阵风吹过，将她的生命带走。
“我爱上了一个注定不可能给予我回应的神明，用这脆弱而短暂的一生尝试了爱的滋味，我很满足！”
“我只是可怜你又将陷入无边无际的孤独，而这一次却不会再有人去纠缠你、烦恼你了。”
“我希望你学会爱，这样你就不会孤独了。”
风声来过又离开了，只剩下女人冰冷的身躯停留在这破败的山顶小庙里。
“我希望你学会爱！”
“学会爱！”
“爱！”
这声音四处飘荡，反反复复敲打着听者的心灵。
终于，二郎神从久远的梦境里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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